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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条大河拴住的小城

城是典型的山城,被一条大河拴在水边,绵长的梦想也被拴在水边,脚步也被拴在水边。城不向四方铺展,因为背后是高山,是陡崖,于是就一屁股坐在斜坡上,任凭那些高高低低的楼房星落棋布地散乱成长、发育,也任凭那些光溜平滑的石阶古巷曲里拐弯地向上蔓延、旁生。河是大河,激越、汹涌,带着高原旷古雄阔的原始野性,澎湃而来,激昂而去。河不绕城潆洄,因为城在高坡,水往低处流,干脆就穿城而过,也不缠绵回头,也不顾盼生辉,表现出与君决绝的从容气概。倒是小城有些难舍,像生依死随的恋人,眼望着大河远去的背影,便生出许多牵盼,倚着水边的星点空间,半匹岩崖,斜挂着吊脚楼膀子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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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多时候,正是落霞满天,斜照晚景。我独自临江伫立,放飞思绪与诗情,看一江水流在脚下激情奔涌,看满河波光托起山城精彩。滔滔大江霞光粼粼,往复舟船踏浪起伏,影子时远时近。浣衣女子穿红着绿,棒槌声中手势起起落落。远山隐隐,楼群绰绰,石阶伸伸缩缩。山城的背影徐徐打开一个生动的侧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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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种美因为制约而诞生。一个在石阶上生长的城市,注定会步履蹒跚,脚印里带着石头的坚硬与沉滞,远不可能具有平原城市的舒展与洒脱。但在我看来,这种约束下的艰难开掘,妥协中的另辟蹊径,成就了山城的独异个性,独特之美。它的每一寸肌肤,每一层褶皱,都藏匿着让目光在趋同的城市风景中难以寻觅的兴奋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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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为一处古邑,沿河山城有着自己的历史刻度和体温。在那些烽火连天的岁月,沿河这个通江达海的水边小城,必定成为兵家必争的要塞之地。号角声声,金戈铁马,战争的烟火想必也曾数度点燃过这座边僻小城的历史天空吧。天高皇帝远,署衙高堂里的惊堂木曾经猛拍起落,震慑多少无辜良善,草菅多少庶民贱命。几番朝代更迭,城头王旗变换。不变的依旧只是那一江滔滔流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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漫漫岁月如黄沙一般掩埋历史,时间带走了遗容。没有零星线索和文字图片能够稽考沿河旧时的城郭楼影。在离县城西北五里的城子头,有一处遗址,门墙残存,炮台依稀,官署屋基台阶藏于垄间土埂之间,隐隐可以窥见古城遗貌。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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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江自南而北穿城而过,将城分为东、西两半。地势陡峭,山崖绵延,沿江而建的街道便呈梯次结构,石阶小巷穿缀连接。沿河县城历来就有“河东号多,河西庙多”之说。在陆路交通并不发达的时代,作为乌江要津的沿河山城,必定成为物资的集散中心和各路商家的抢滩之所,南来北往的商贾旅人汇聚于此,形成边地文化与中原文化的多元融汇,成就其商业繁荣。河西丁字口曾经是繁华的商业区,有一条大道直通江边的渡口码头。临江的峭崖上耸起一排吊脚楼房,楼檐参差错落,街道顺江延展。十多年前,这里还没有进行旧城改造,灰扑扑的老街显得古旧沉寂。我在老街上徜徉、穿行,追溯历史深处的岁月回音。石板街宽不足丈,纵横穿插,曲折伸延,两边店铺排立,木质板壁上落着厚厚的尘埃,柜台斑驳陈旧,木门半开半闭,所售多为香烛、纸钱、副食之类,矮檐屋角下坐着的多为老人,或独自品茶吸烟,或三五人围聚下棋玩牌,面孔上写满祥和与安宁。偶尔,年轻人的脚步“咚、咚、咚、咚”砸向地面,飞奔的影子一晃而过,显示出他们人生的匆忙与仓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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每逢夏季暴雨,乌江都会恶浪滔滔,水位上涨,淹没县城两岸房屋农田,留下几多悲壮苦涩的记忆。我见过那些因为洪水上涨淹没房屋被迫搬家的居民,他们赤裸着上身,头皮和背脊上粘着杂物碎屑,眼望着逐渐上涨的大水发呆。连接河边渡口的街道,像一截被锯掉了脚掌的断肢,巷道里拥塞着临时搬出的家具。他们像在大雨冲刷下毁坏了巢穴的蚂蚁,卑怯的影子四顾茫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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过去,出入沿河的物资全凭水运,观音岩就在河东码头的峭壁之上,往来客商都会由此乘船。俯仰抬首,但见一排排吊脚楼凌空悬挂,瓦檐铺陈,方窗木栏,三两根木柱错落搭接,斜斜地撑起一道美丽风景……推窗远眺,目睹一河江水带着滚滚波涛奔流而去,昼夜不舍,江上帆篷片片,渔舟唱晚,江风习习。临街一条公路蜿蜒曲折,坑坑洼洼,尘土飞扬。折叠木门敞开的铺子浸染着苍老时光,茶馆里人声鼎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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沿河比邻渝、湘,融会了巴楚文化,沿河的“闲散”颇有几分成都遗风。四角围坐了,茶碗边压着小小彩头,慢吞吞地起手落势,溜达达地三言两语。一碗茶续过三遍五遍,依旧慢悠悠品得有滋有味。“打”的是休闲,“捉”的是娱乐,“抠”的是放松,输赢成败全在“厮杀”之外,在一碗茶水之中。 靠水而居,临江观涛,淡薄名利,远离江湖庙堂,独守恬淡休闲,这也许是山城的另一种性格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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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音岩边有一排大石梯子,斜斜从吊脚楼群里穿过,一直延伸到江边的码头渡口。石梯是山城的一部史书,光滑的表面留下多少历史的脚印,镌刻多少岁月的沧桑。风吹过,风带走昨天,雨来过,雨冲刷足迹。只有时间一锤一锤地雕刻,记忆一页一页地装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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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江因上受猫滩、下受舞门滩的阻挡,便在观音岩下形成一段缓流,江面平稳,易于摆渡行船。东岸横卧七尊大石,状如七只临江饮水的卷毛狗,被誉为“狮狗堆”,为沿河县城八大景观之一。西岸大小石块重叠堆垒,江水灌进石堆中的石洞、石孔,就会发出奇异的号声,形成“洲水奇观”。人们在此垂钓、浣衣,或将新鲜菜蔬放置江水中冲洗。夏天,则是天然的泳场。男女间杂,短装泳裤,逐浪戏水,激起一河的欢声笑语。俗话说:隔河三尺,摆卵之地。河流褪去了人们的男女之别和忸怩羞涩,呈现出的是开放、包容、交汇的胸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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码头最早叫“沿河司渡”。渡口是连接山城东西两岸的脐带,沿河大桥修建之前,这里是两岸唯一的通道。每天人来人往,摆渡不止。伫立河岸,一任思绪的芦苇飞扬,目光穿过山城的前世今生。河岸渐渐看不到那些充满诗情画意的吊脚楼影,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崭新的现代楼房,像森林侧面铺排的线条。机声轰鸣,塔吊的巨臂在空中伸展,山城一大片一大片的补丁正在机械的操作下发生容颜改变。耸立两岸的防洪堤,长长地延绵数里,像山城坚实的鞋子。那些从荒郊野地走来的石头,从此扎根在水边,用它们的硬度和力量托起山城的高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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霓虹灯下的夜晚像一只高脚酒杯,盛着山城的繁华与梦想。大河缓缓穿过山城,波光滟潋,任晚风摇曳缕缕缠绵的怀想。高高的防洪堤上,漫漶着日子的流光溢彩。宽阔的红军渡广场,人流像自由的鱼群,在舞蹈与歌声会聚的河流中幸福翔游……拴在水边的山城还在渴望嬗变。

 Photos by Tonkeg'S 朋友圈|撰文:Ta的故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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